前言:
重庆交通大学的故事,始于1951年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。从长江南岸七公里旧车棚,到如今巍然屹立于山水之间的学术殿堂,七十四载风雨兼程,每一步都烙印着奋斗的足迹,每一页都书写着时代的华章。
《校史故事365》如同一条蜿蜒的时间之河,将这段波澜壮阔的历程,凝练为三百六十五个动人瞬间。这里,有筚路蓝缕、以启山林的创业艰辛,有“明德行远、交通天下”的壮志宏图;有实验室里通宵不灭的灯火,有崇山峻岭间勘测选线的足迹;有恩师谆谆教诲的温暖记忆,有同窗砥砺共进的深厚情谊。这一个个故事,或激昂,或温情,或引人深思,它们如同璀璨的星辰,共同编织成重庆交大光辉的历史星空。
我们撷取这些历史的片段,不仅是为了铭记与致敬,更是为了传承与启迪。希望这本故事集,能成为连接过往与未来的桥梁,让新一代交大人从中汲取智慧与力量,在新时代的征程上,继续挥洒汗水,续写属于重庆交通大学“志图山海、交通天下”的明天。
顾安邦与他的“桥梁之志”
1997年金秋,长江上游的江城万州迎来了一件载入中国桥梁史的大事——万县长江公路大桥正式通车。这座全长856米、主跨达420米的劲性骨架钢筋混凝土拱桥,如一道钢铁长虹横跨江面,脚下是滚滚东去的长江水,远方是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“神女峰”,天、水、山、桥与万州古城相映成趣,构成一幅壮阔的山水画卷。
彼时,站在桥边望着车流缓缓驶过的人群中,一位头发已有些花白的老者眼中闪着泪光,而他就是这座“世界最大跨径混凝土拱桥”的主研者,更是他半生“架桥安邦”梦想的第一次璀璨绽放,而这,只是他用一生书写桥梁传奇的序章。
顾安邦的故乡在江苏无锡,那是江南水乡里一座依河而建的城市,幼时踩着石板桥上学的记忆,早早在他心里埋下了“与桥结缘”的种子。1957年,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同济大学土木系毕业,毕业后被分配到成都工学院(现四川大学)任教。1959年,重庆交通学院(现重庆交通大学)筹建的消息传来,急需桥梁专业骨干教师。1960年,顾安邦主动申请调往重庆,这个决定让身边不少人费解:江南水乡富庶舒适,重庆却多山多水、交通闭塞,为何要“自找苦吃”?顾安邦只是笑着说:“山多水多的地方,才需要更多的桥;需要桥的地方,才是我能实现梦想的地方。”
初到重庆时,顾安邦面临的现实比想象中更艰难。当时的重庆交通学院还在筹建阶段,校舍是临时搭建的平房,实验室里只有几台老旧的仪器,连完整的桥梁设计资料都要靠他从成都一点点背过来。更让他心急的是,彼时重庆经济基础薄弱,长江、嘉陵江上仅有几座简易的轮渡码头,“过江难”是困扰市民的大问题,从南岸到北岸,遇上大风大浪,轮渡常常停航,不少人只能绕路几十公里。“什么时候能在两江之上架起一座又一座桥?”这个念头成了顾安邦日夜牵挂的事。
坚守梦想的道路总是孤独的,但顾安邦在重庆收获了最珍贵的陪伴。在重庆交通学院任教期间,他认识了同校教授力学的徐君兰,这个同样对工程事业充满热情的姑娘,不仅懂他图纸上的线条,更懂他心中的“桥梁梦”。两人常常在课后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,清晨的朝晖洒在他们携带的图纸上,傍晚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徐君兰总说:“你的桥,不仅要架在江面上,更要架在重庆的发展路上。”之后,顾安邦夫妇因院系调整来到重庆交通学院工作,夫妇俩就把家安在校园旁的家属楼里,小小的房间里,一半是生活用品,一半是顾安邦的图纸和资料。深夜里,徐君兰在灯下备课,顾安邦则趴在桌前绘制桥梁设计草图,偶尔遇到受力计算的难题,两人还会一起在草稿纸上推演,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。
那些年,重庆尚无实力大规模建桥,顾安邦的“桥梁之志”只能先藏在心底、落在课堂上。他给学生上课从不照本宣科,总是带着自己绘制的桥梁草图走进教室,把长江的水文特点、重庆的地质结构融入知识点:“你们看,重庆的江水流速快、泥沙多,架桥时不仅要考虑桥梁的承重,还要防冲刷、抗洪水。”他常常带学生去长江边实地考察,踩着江边的碎石子讲解河床地貌,指着轮渡码头说:“将来你们要在这里建起比轮渡更安全、更便捷的桥,让重庆不再被江水‘分割’。”课余时间,他泡在学校图书馆里,把国内外桥梁建设的文献一本本啃完,笔记写了十几本,里面不仅有技术参数,还有他对重庆桥梁建设的设想——哪段江面适合建拱桥,哪片区域适合建斜拉桥,都标注得清清楚楚。

顾安邦(左)与研究生
改革开放的春风,为顾安邦的梦想打开了大门。20世纪80年代起,重庆开始加快交通建设,长江、嘉陵江上的桥梁项目陆续启动,顾安邦终于迎来了“大显身手”的机会。他第一个参与的重大项目,是重庆石板坡长江大桥的技术论证——这座桥是重庆第一座跨越长江的公路大桥,当时国内在大跨径桥梁建设上经验不足,顾安邦带着团队扎进实验室,做了上百次模型实验,反复测算桥梁的抗风、抗震性能,还亲自乘船考察江面水流情况,把每一个数据都核实到位。最终,他提出的“优化主梁截面”方案被采纳,为大桥的顺利建设提供了关键技术支撑。1980年石板坡长江大桥通车那天,顾安邦站在桥面上,看着汽车、自行车川流不息,激动得说不出话——这是他早期参与建设的长江大桥,也是重庆“桥都”梦的开端。
此后,顾安邦的脚步停不下来了。1994年,万县长江公路大桥开工建设,作为主研专家,他面临的挑战前所未有——这座桥的主跨要达到420米,是当时世界上最大跨径的混凝土拱桥,混凝土自重过大、桥梁稳定性难控制等问题,都是行业内的“硬骨头”。为了解决这些难题,顾安邦把家“搬”到了工地旁的临时宿舍,白天跟着施工队去江边考察地质,晚上在灯下研究技术方案。有一次,为了测算拱肋的受力情况,他和团队连续三天三夜驻扎在实验室,盯着仪器上的数据变化,直到找到最优的混凝土配比方案。1997年大桥合龙那天,天降小雨,顾安邦冒着雨站在合龙处,来到合龙现场督导,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他却笑得像个孩子:“你看,它终于‘站起来’了。”
如果说万县长江公路大桥是顾安邦的“成名作”,那么2009年通车的朝天门长江大桥,就是他桥梁生涯的“巅峰之作”。这座主跨552米的双层公轨两用钢拱桥,不仅是当时世界上跨径最大的钢拱桥,更是建在重庆最复杂的江段上——朝天门是嘉陵江与长江的交汇处,这里水流紊乱,上游山洪暴发时流速可达每秒3米,下游涨潮时江水倒灌,加上江底30多米深的流沙层,被业内称为“架桥禁区”。接到设计任务那天,顾安邦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,面前摊着厚厚的水文、气象、地质资料,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架桥的场景:“常规的混凝土拱桥肯定不行,水流冲击力太大;纯钢拱桥成本太高,而且重庆的气候对钢材腐蚀厉害。”
那段时间,顾安邦几乎天天泡在重庆交通大学的结构实验室里,他带着研究生一起做模型实验,把不同比例的混凝土和钢材组合起来,测试它们的承重和抗冲击性能。有一次,实验模型因为受力不均断裂,顾安邦没有气馁,反而蹲在地上仔细观察断裂处的纹路:“问题找到了,钢材和混凝土的结合面不够牢固。”他重新调整方案,在两种材料之间增加了特制的连接件,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试验,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——用“钢混组合结构”减轻桥梁自重,同时增强稳定性。工程动工后,顾安邦更是每天都要去工地,早上天不亮就出发,晚上披着星光才回来。有一次遇到强降雨,江水暴涨,他不顾工作人员的劝阻,坚持要去桥墩处查看情况,踩着泥泞的道路走到江边,用手电筒照着桥墩,仔细检查有没有裂缝,直到确认安全才离开。

朝天门长江大桥
如今,朝天门长江大桥早已成为重庆的地标建筑,双层桥面上车流如织,轻轨列车在下层轨道上平稳驶过,桥身倒映在江面上,像一颗镶嵌在两江交汇处的明珠。而在重庆,这样由顾安邦参与设计或技术指导的桥梁还有很多——万州长江二桥采用了新型的“连续刚构桥”技术,解决了峡谷地区桥梁的抗风问题;鹅公岩长江大桥的“双塔双索面斜拉桥”设计,让桥梁既美观又实用;菜园坝长江大桥的“钢箱系杆拱”结构,实现了大跨径与轻量化的完美结合。从长江到嘉陵江,从山区到城区,顾安邦的足迹遍布重庆的每一处,见证着这座城市从“过江难”到“桥都”的蜕变。
时至今日,顾安邦已年过八旬,头发早已全白,但他依然没有离开自己钟爱了一辈子的桥梁事业。同学们常常传阅他的笔记,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,都是他几十年的经验总结。“我这一辈子,就干了‘架桥’这一件事,”顾安邦常常对学生说,“现在我老了,但是桥梁事业还要继续,你们年轻人要接过接力棒,在更多的江河之上,架起更多的‘彩虹’。”
从江南水乡的石板桥,到长江之上的钢铁长虹;从课堂上的图纸推演,到工地上的风雨坚守,顾安邦用一生的时光,践行着自己的“桥梁之志”。他架起的不仅是一座座连接江河两岸的桥梁,更是连接重庆过去与未来、连接中国桥梁技术与世界的“通途”。而这份对梦想的坚守、对事业的执着,也如同一座不朽的“精神桥梁”,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桥梁人,在祖国的山河之上,书写更多属于中国的桥梁传奇。